一、治国理念变化

提到中国旅游业的第二次发端，我作为一个老旅游人很有感触。1979年小平同志登黄山，从1978年到1979年十个月期间，75岁高龄的老人讲了五次旅游。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小平同志这么重视旅游？那时候国家叫百废待兴，无数的事情，但是旅游在小平同志的心目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一个原因，突破口，是改革开放的突破口。从那个时候到现在36年了，中国旅游的第一次发端是以入境旅游市场为主，是以观光旅游为主，现在我们以国民旅游为主，以休闲度假为主，这就是根本性的变化。休闲度假的发展可以称之为中国旅游业的第二次发端，今天在千岛湖召开的中国休闲度假大会，就是一个标志。

如果我们再回过头来想一下，中国休闲发展真正的标志性事件是1994年实行了双休制，从那以后中国人才有了休闲的概念。在这二十年的过程中，我们的治国理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昨天中央政治局会议的公报里有两句话，发展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增进人民的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这是一个治国理念的根本变化。我们原来一张口就是发展是硬道理，硬道理到底硬在哪？实际上倡导了多年的GDP第一，现在来看，发展是硬道理，硬发展是没道理，不发展也是道理，巧发展是真道理，科学发展是根本道理。所以很自然，在休闲度假这个领域，可以说全面的、深入的、完整的落实中央提出来的真正的发展观。

休闲这个词在中国的语境里不是一个正面词汇，一说某某人游手好闲，是一种批评的语言。再有一个词叫做好吃懒做，可是我们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好吃，就没有农业社会的进步；如果没有懒做，就没有工业社会的进步。我们现在进入了后工业化社会，好吃懒做也应该全面落实。但是休闲旅游不同，休闲旅游不是懒，是一种积极的休息。上个月在青岛召开世界休闲体育大会，其中一个专家上来还说列宁同志当年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一百年以前的话，现在还能奉为经典吗？我们今天说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休闲。现在，机械化的发展已经全面替代了人类的重体力劳动，未来机器人的发展会消灭人的一切的重复性劳动，释放出来的大把的精力、体力和时间干什么？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开展创造性劳动，第二件事情休闲。所以休闲是未来全世界的前景，更是中国的前景，这就有助于人的全面发展。

1948年的时候，德国一个哲学家写了一本书，叫《休闲：文化的基础》，历数了世界文化的发展演进过程，其中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的，没有休闲就没有文化的发展。里面有一句话给我印象非常之深，“工作至上的伦理导致专制”，当时看到这句话，我都看傻了。1948年正是德国战后重建的时候，相当于我们改革开放以来的这种大规模建设，在这个时候，这个哲学家提出工作至上的伦理导致专制，仔细想想确实有道理，因为工作至上就消灭了生活至上，就泯灭了生活的目标，甚至泯灭了工作的目标，如果集体至上就消灭了个人至上，所以毫无疑问，就是导致专制。

中国现在休闲产业的发展和国际上相比，规模最大，品质不错，但是理念差距过大，而且我们理念差距首先是在官员的理念差距上。有的地方官跟我说过，抓旅游会大力抓，抓休闲不能那么抓，我问为什么，他说旅游是外来的消费，会促进GDP增长，休闲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本地的消费，促进不了，这还是GDP至上的理念。从国家来说，我们原来有一个词叫国计民生，多年以来我们为了国计可以压倒民生，所以那时候工业领域叫做先生产后生活，农村叫做先治坡后治窝，结果生产也没上去，坡也没治好。可是我们抓生活，人的积极性充分释放出来，生产的目的也达到了。所以很自然，现在国计民生的概念要从根本上调整，民生就是最大的国计。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下一步涉及到一系列调整，这也是我为什么从十个视角来探讨中国休闲发展的根本原因。

二、中国休闲度假发展

首先是我们用什么样的理念来指导中国休闲度假的发展，不是简单的发展问题，不是简单的万亿产业的产值问题。浙江提出万亿产值，我非常赞成，因为给我们行业，给浙江全省提供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而且是一个可以努力达到的目标。但是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万亿产值，这不对，目标应该把浙江建设成为中国人民最佳的休闲地、享受地，同时给浙江的老百姓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系列的理念的调整，机制的调整，产品的调整，市场的调整等等，都需要一步一步的推进。在这个推进过程中，有两个问题是重要的：

1、关于休闲的消费

第一，全球消费。中国人现在正在消费全球，一张口就是未来五年有五亿人出国旅游。就现在来看，去年中国人在海外的花费一万亿人民币，其中大概有六、千亿都是休闲度假，我每看到这个数据都觉得比较惭愧，因为就我们来说，经过36年的发展，中国的观光旅游资源一流，产品第一，规模极大，而中国的休闲度假严格的说不足。刚才付局长说了一个观点，就是城市休闲空间严重不足，这是毫无疑问的，很多城市都发生跳广场舞的老大妈和当地居民的冲突，为什么？就是休闲空间不足，老大妈理直气壮，这是我的权力，居民也理直气壮，你在扰民。根本原因是城市化发展过快，狂飙猛进式的发展，在发展初期没有人考虑居民的生活空间、休闲空间，等我们想起这个事的时候，城市已经基本没有空间了。这就让我想起155年以前的纽约，当时法国一个规划师做纽约规划，规划出了纽约城市中央公园，当时所有人都反对，规划师说过一百年再来判断是非，结果刚刚过了三十年，大家都盛赞这个规划师太英明了。这又让我想起一百年以前，世界建筑师年会发布了一个雅典宪章，其中谈到城市四个主要功能，工作、居住、交通和游憩，在那个时候，欧洲人认识到了游憩功能就是休闲功能，对城市的重要性，我们直到今天才认识到，但是很多事情已经晚了。第二个问题，中国的度假产品严重不足，按说中国度假资源还可以，但比起观光资源，中国的度假资源也是短缺的。世界的度假主体形态是滨海度假，我们有16800公里的海岸线，但是到底有多少滨海可以利用？全国数下来不超过十处，最后集中到海南岛。比如长三角地区，是长江的出海口，很少有好沙滩，只有滩涂，海水是黄的，这样的地方还能搞滨海度假吗？比如我们的北方，沙滩海水都不错，但是气候不对，一年只能搞三个月，这样的经营怎么能赚钱呢？所以客观分析下来，中国的度假资源不足，度假产品更不足，这就使我们的消费者不得不跑到海外去。说起来这是中国旅游人的一种惭愧，是我们的失职。所以很自然，滨海度假不行，搞山地度假，现在山地度假在发展，同时搞乡村度假，乡村度假和山地度假是中国休闲度假的空间的拓展，也是中国休闲度假产品下一步的发展。这样的全球消费，引发我们对自己的反思。

第二，全程消费。在旅游过程之中，如果是观光旅游的都是急匆匆的，但休闲度假者是从容的，所以对细节的要求更高，这样一个全过程的休闲和度假形成了消费链，围绕消费链要培育服务链，构造产业链。这里面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所以现在有一些市场的秩序问题，实际上是利益链的协调程度不够，是利益发生了冲突。我们一定要尊重各个方面的利益，但是现在由于只要有客人投诉，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是经营者不对，一定是当地不对，然后就要打压，一定程度上这样的纵容培育了一批刁民。这里面的核心是什么，是法治，我们不要用道德来判断，也不要用简单的是非来判断，就看一条，谁违法了，谁违法了就处理谁，否则的话就形成消费者越投诉越有理，又引发了消费者投诉越来越厉害，这个方向是不对的。比如说很多人参加免费团，这么多年了，旅游者都是有经验的旅游者，还参加免费团，明明知道前面是个坑还要跳进去，什么原因？就是想占便宜。参加免费团，就意味着把所有的消费权利让渡给经营者，严格说已经没有投诉的资格了。可是在利益链的纠纷之中，政府息事宁人，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如此，一有消费者投诉大家都非常重视，表明很亲民，但是里面有没有法治？有没有道理可言？

第三，全值消费。追求价值的旅游者，追求旅游的价值。在这个过程中，消费者收获了价值，也体现了消费者自身的价值，我们的经营者和地方也得到了价值，所以这种价值的最大化才值得追求。

第四，全家消费。随着八项规定一步一步落实，官方的泡沫性消费压下来，可是实质性的消费产生了，尤其在休闲度假领域，合家出行是普遍现象，包括购买力，不是个人的购买力，实际上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的购买力。

第五，全年消费。全年性的休闲度假发展，改变了中国旅游的格局，使原来很鲜明的淡季、平季、旺季，现在逐步淡化，所以现在叫做淡季不淡，旺季更旺，不拘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就是一个追求，只要够酷就可以。这样就构造了全链条的发展过程，这就意味着下一步的发展余地宽松。

2、关于时间消费

这也是这些年来的热点问题，休闲度假发展核心就是时间，实际上是四个方面的消费，时间消费、金钱消费、文化消费、品质消费。休闲度假关注细节，关注体验，关注深入。我们到了一个景区，急匆匆的过去了，细节如何不会关心，可是如果在一个地方坐一个小时，所有的细节都在眼前。很自然，文化和品质必然是休闲度假下一步的导向。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的消费，这里面有一个我的时间谁做主的问题。现在已经进步到了我的金钱消费基本可以做主，只要不违法，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是我们的时间消费呢？一个黄金周还得国务院办公厅下文件，多年以来大家很习惯于这种形态，13亿人的假日消费还需要国务院来规定，全世界都没有。我的时间到底谁来做主？应该是我做主，尤其是今年的黄金周，总体来说比较平安的过去了，原来说黄金周四个要求，叫做安全、秩序、质量、效益，我的看法质量、效益免谈，黄金周首要的是安全，底线也是安全，只要安全不出大问题，黄金周就算过去，其次是秩序，在这个时候还追求质量高？还追求效益好？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媒体有很多误导，比如一说黄金周就是赚了盆满钵满，把收入当利润，有这个道理吗？实际上黄金周的效益绝不会高，算一下黄金周的投入就知道了。我今年赶了一个黄金周的尾巴，10月6号出行，一看县委书记、县长都在一线，我们这么一个经济大国，在一个黄金周期间相当于整个国家瘫痪了，如果一年有几个黄金周，国家的经济运转秩序能这样吗？我们对外经济贸易活动能够正常吗？现在全世界都在欢迎中国的黄金周，今年我去日本，日本的孩子都会说，中国有春运，有没有夏运、秋运，现在日本孩子都知道中国有黄金周，大把的人冲过去疯狂抢购，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大的商机，但是对于我们的生活品质来说，这个事好吗？所以我觉得对于黄金周需要再评估。1999年黄金周开始，到现在16年时间了，刚开始的时候有积极作用，所以那一届的领导也说，本届政府最大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就是黄金周，增加了两个公共假日，启动了一个消费领域。但是到今天为止，需要再评估了，尤其在休闲度假大力倡导，带薪休假努力落实的今天，黄金周可以适当取消了。我们改革的基本经验叫先立后破，36年改革基本理念就是这个，如果说没有立的时候我们就破，现有的福利都保不住。革命时期讲究先破后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那是革命时期，我们是穷光蛋，所以我们宰谁都行，破谁都行，现在不同，中国已经小康了，应研究先立后破。所以我相信在落实国务院的《国民旅游休闲纲要》过程中，到2020年，带薪休假在全国基本落实，这时候黄金周至少应该淡化，使我们的时间的消费能够和国际基本接轨，使我们的时间消费老百姓自己能够真正做主，这才是中国休闲度假的未来，也是我们更辉煌的明天。

（本文是2015年10月13日作者在千岛湖中国休闲度假大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