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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有一个词,拿来形容哈尔滨的气质最恰当,粗粝。
匆匆过客
十一月初的哈尔滨已经进入气象意义上的冬季。满街弥散着烧秸秆的味道,天空灰蒙蒙一片,不知道是烟,是雾,还是霾,太阳光透过它们一点点渗了下来。汽车鸣笛声、自行车叮叮声在干冷的空气里听起来格外清晰、爽脆。
天,黑得特别早,四点多钟太阳就已摇摇晃晃落下去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行人缩着脖子快速走着,赶着下班放学回家做饭。
我转角逛进一片夜市区,这才找到哈尔滨的活力所在,热闹呀,“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暗黄的灯,哈啤、仓买,随处可见。他们的商店招牌也不像“王记”、“李记”文质彬彬,老王烧烤、李老头大排档,直截了当、热气腾腾劲儿随着菜味儿、酒味儿扑面而来。
36年前,1979年,我爸出差到哈尔滨,不过短短几天。可至今仍对马迭尔的雪糕、公园里的跳舞念念不忘。“冬天,屋檐上还接着大冰碴子,都时兴吃雪糕,第一块吃进去,是凉,第二块再吃进去,是透心爽!”
又说,傍晚走到公园里,男男女女放着音乐,跳交谊舞,很自由很美好的样子。他反复提及,次数有点多了。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独独对哈尔滨印象深刻。他想了想,分析说,刚开始改革开放,社会风气也轻松起来,从下乡的地方终于返城了,又刚刚结了婚,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新鲜的。
那年,他才27岁。从照片看上去,高高瘦瘦,年纪轻轻,满目都是远大前程。
再往前,追溯到83年前,1931年。东北女作家萧红逃婚到哈尔滨,随后结识了萧军,一起住在商市街25号,生活不免拮据,但两人感情融洽,萧红开始学习写作。那年的她不过21岁。
今年的我、1979年我爸,1931年萧红,都是哈尔滨的匆匆过客,或游山玩水、或公干出差、或困顿过活,当时只道是寻常,哪知哈尔滨这座城市也在生命里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刻度。我们与哈尔滨遇见,再分开,随即被卷入时代安排的滚滚洪流中,不由自主。
时代洪流
上世纪30年代,萧红在商市街仅仅住了三年,日军侵华步伐加速,战火蔓延,她辗转到青岛、随后流落至上海、日本、北平、武汉,最后病逝于香港。她颠沛流离,病痛、饥饿、穷困一直没有远离过她,甚至生下的两个孩子先后夭折了。
上世纪90年代,中央财政赤字严重,国企,这个中央财政的大包袱连年亏损,国企重组、自主经营、甚至“卖企业”、“减员增效”成了必然之举。在当年朱镕基的三点指示中有“减人,不减人办不好国有企业”,随后600多万国企员工先后被“下岗”了,成了无枝可依的小鸟。我爸妈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当年的意气风发,生生被磨成了无奈彷徨的中年人。
老百姓终其一生也无非求取安生立命之处。枭雄如曹操少时志向不过是“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在河南耕地种田时只是奢望“做官当做执金吾”。他们哪能料到日后的倾世之功呢。时势造英雄,时势也制造不幸也制造幸福,不过是人生如浮萍,被时代推着漂流,或高或低罢了。
不屈灵魂
可当年我爸的际遇、萧红的早逝都是无谓的存在吧?不是的。普通人,即便平凡如你我,都是被所处的时代所绑架着,享受着时代的进步,也背负着时代的不公不正,像十字架一样终生不能摆脱。
可是瞧瞧,即便背负着十字架不也是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吗?为了维持生计,当年根正苗红的国企职工,我爸去四处打工,我妈到市场上卖布,不容易也很辛苦,总归是一点点把整个家撑起来了。萧红四处躲避着战火,可也笔耕不辍,写出《呼兰河传》这样的传世之作了。主动的、被动的,都在生活里挣扎着,都没有认命。
萧红生活的时代,上世纪30年代,具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17%,死亡率25‰—33‰之间,人均寿命不到35岁,女性普遍没有受教育权、婚姻自主权。这距今不过80年。我爸上学的时候,上世纪60年代,正赶上三年大饥荒,文革。这距今不过50年。我出生的时候,上世纪80年代,还能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叠粮票,物质贫乏,距今仅仅30年。
希腊神话西西弗斯白天推石头上山,夜晚石头自动滚下来,第二天再要推那块石头往山上推,周而复始。我们总不会像他那样做无用功。每个普通人的努力,对命运的不顺从,都会形成强大的合力,推着时代这块大石头往上走,不懈地去改革它改良它。时代进步的动力正是来源于此。
尾声
顺着哈尔滨中央大街一直往北走到松花江边,竖着一处防洪胜利纪念塔。东边400米处矗着一架铁路桥,横跨松花江南北两畔。桥窄窄的,中间自然是铁轨,两侧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脚下是江面。我去的时候正是傍晚,光线西晒过来,正趁着整座桥锈迹斑斑。我以为它是五十年代大炼钢铁的产物。谁知竟不是。走进哈尔滨建筑艺术观,才知道,它也叫中东铁路桥,是1900年哈尔滨开埠时候沙俄人修筑的。当时,此处是一处不毛之地。
百年沧桑、百年巨变,当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