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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荒野》

本文作者:执惠 2015-01-08
这是一本充满力量、诚意十足的旅程记录,一个经历过人生变故的打击后,独走近2000公里的而重新站立起来的故事。

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此时,我正站在北加利福尼亚州一处陡峭的山坡上,一览脚下这些树木的高大身姿。我刚刚脱掉徒步旅行靴,左脚的靴子已经沉入树海。我硕大的背包倒在了这只靴子上,将靴子弹到了空中,它掠过铺满沙砾的碎石径,飞过山路的边缘,在下面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上反弹了一下,接着就飞入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丛之中,再也没了踪影。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我已经在野外生存了38个日夜,对“万事皆有可能”这句话已经深有体会,而且已经见识了任何意外都可能会发生的无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在突发情况下依然稳如泰山。

我的一只靴子就这么没了,真的就这么没了。

我把另一只靴子像抱婴儿一样紧紧贴在胸口,但这又有何用呢?少了一只靴子,另一只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它什么都不是,已沦为永远的孤儿。对它,我不能留一丝悲悯之心。这只靴子可真不是个小物件,沉甸甸的,是一只棕色皮革制成的、带有红色鞋带和银色金属扣襻儿的Raichle牌徒步靴。我把靴子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抛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它飞入葱郁的密林,目送着它离开了我的世界。

我赤着双脚,形单影只。当时,我26岁,和那只靴子一样,也是个孤儿。几周前,我把我的姓名告诉了一个陌生人。我告诉他,自己在这世上总有种离群之感。他说,人如其名,我就和我姓氏传达的意思一样,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我的父亲在我6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母亲在我22岁时离开了人世。在守夜的那天晚上,我的继父在我眼中完全丧失了“父亲”的形象,变成了一个我几乎不认识的人。虽然我努力想要修补伤痛导致的家庭裂痕,但陷在悲恸之中的姐姐和弟弟还是跟我渐行渐远。最终我也只好放手,跟他们疏远了。

在把那只靴子扔过山崖边缘之前的几个年头中,我其实早已将自己扔出了边缘地带。我游游荡荡,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我从明尼苏达州漂到纽约,又从俄勒冈州漂过美国的整个西部。直到1995年的那个夏天,赤着双脚的我终于悟到,我与这个世界是相连的,而非分离的——我找到自己了。

这是一片我从未涉足过的世界,但它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再三踟蹰之后,我将伤痛与困惑、畏惧和希望一起揣在心中,踏上了这片土地。在我看来,这既会将我磨炼成我梦想成为的那个女人,也会让我重新做回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女孩。这里有两英尺宽,绵延63英里。

这里就是太平洋屋脊步道。

第一次听闻这条步道,还是短短的七个月前。那时,我还失魂落魄地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与我还爱着的男人的婚姻已经走向了终点。我站在一家户外用品商店里排队等着为一把可折叠铲子付款的时候,偶然在旁边的一个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太平洋屋脊步道第一辑:加利福尼亚州》。我拿起来读了读封底,封底上的介绍说,太平洋屋脊步道是一条绵长的野外步道,从美国的加州与墨西哥交界的国境起始,沿着拉古纳(Laguna)、圣哈辛托(SanJacinto)、圣贝纳迪诺(San Bernardino)、圣加布里埃尔(SanGabriel)、利伯利(Liebre)、蒂哈查皮(Tehachapi)、内华达(SierraNevada)、克拉马斯(Klamath)以及喀斯喀特(Cascade)九大山脉,一路蜿蜒至加拿大国境内。这条步道起点到终点的直线距离只有1000英里,但是实际长度却是这个距离的两倍多。它蜿蜒过加州、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的全境,穿越了国家公园和荒野,切入联邦政府、部落和私人的土地,绵延过沙漠山地、热带雨林,又横穿江河与高速公路……我把书翻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书的封面出神:湛蓝的天空下,一个被岩石峭壁环绕的湖泊。然后,我把书放回书架,付了铲子的钱,离开了小店。

但没过多久,我就折回店里把这本书买了下来。当时,对我而言,这条步道并不意味着一个崭新的世界,而仅仅是个模糊而奇特、充满了神秘和希望的想法。我用手指在地图上循着它蜿蜒曲折的线条摸索着,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我下定决心,要沿着这条路线走完全程,就算走不完,也要在大约100天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试一试。当时,我已经和丈夫分居,独自一人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套房子里。我在一家饭店做服务生,生活一团糟,可谓跌到了人生的谷底。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深井之中,眼巴巴地抬头仰望。就是在这口所谓的井中,我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野外单人徒步旅行者。这有何不可呢?我这一辈子已经扮演过不少角色了:我既是个体贴的老婆,又是别人的第三者;我是妈妈的乖女儿,如今却在佳节时分形影相吊;我野心勃勃、争强好胜,是个志向高远的作家,却无奈在一个个卑微的职位之间来回切换,在毒品中醉生梦死,还和男人随意厮混。我的祖父是位宾夕法尼亚州的挖煤工,父亲是名炼钢工人,后又转业为销售员。父母离异后,我与母亲、姐姐和弟弟住在净是些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居住的社区里。十几岁的时候,我住在明尼苏达州北部树林里的一幢连室内厕所、自来水和电都没有的房子里,过着一种重归田园的生活。尽管如此,我在高中的时候成为啦啦队队员,还被封为舞会皇后。在这之后,我离开家去上大学,在学校里成了一名左翼激进派女权主义者。
可是,只身一人在野外跋涉1 100英里会怎样呢?这种挑战我还从来没经历过。试一试,又有何妨?

当我赤着双脚站在加州的那座山头上时,当我带着些许冲动决意徒步走过太平洋屋脊步道来拯救自己时,这些往事仿佛已离我很远,犹如与我隔世一般。我想,我经历过的所有这些事,或许就是为了让我踏上这次旅程吧。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断,唯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人生的每一天,我才能作好迎接未来每一天的准备。而有时,即使走好了今天的路,明天发生的不测也还是会让我惊得措手不及。

这么说来,我那从山坡上滚落树海、再也遍寻不到的靴子,就是一个让我防不胜防的不测。

说实话,目送靴子离我而去时,我的心里悲喜参半。在脚踏着这双靴子的六个星期中,我跋涉过了沙漠和雪原,看遍了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树木花草,跨越了崇山峻岭、原野荒郊,也见识了难以言状的奇景。在这段旅程中,这双靴子已经让我脚上磨出了水泡和老茧。拜它们所赐,我的脚趾已经硬化发黑,我只能忍着剧痛,把四个脚趾上的指甲生生扯了下来。在我与这双靴子诀别之际,我早已受够了它们,而它们也受够了我。但说实话,我同时也真心地爱着这双靴子,它们于我而言已经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与我的背包、帐篷、睡袋、饮水过滤器、超轻型炉子、防身用的橙色小口哨以及那年夏天我随身携带的每一件物品一样,成为我身体的一种延续。我熟悉这些东西,依靠这些东西,是它们支撑我走完了全程。
低头看看脚下的树,高耸的树冠正在热风之中轻轻摇摆。我盯着这绵延不断的绿色,心想:这双靴子就归这些树木所有吧。我选择在这个地方歇脚,本是为了一览眼前的美景。在这7月中旬的午后,举目不见任何人迹,离这儿最近的我能拿到补给箱的小邮局,距离我也足有数天的脚程。在步道上碰到旅行者的概率并不是没有,但实在小得可怜,通常一连好几天都碰不到一个人影。能否碰到人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是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战役。
我凝视着自己那赤裸的伤痕累累的双脚,呆望着脚上所剩无几的指甲。由于羊毛袜的保护,我的脚尖直到脚踝上方的皮肤一片惨白。而往上看去,我的一双毛发绒绒、肌肉紧实的小腿肚泛着黄铜色,上面满是泥土和星星点点的擦伤和划痕。我是从莫哈维沙漠(MojaveDesert)出发的,在用手触到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交界处横跨哥伦比亚河的那座名字响亮的“众神之桥”之前,我决不会放弃。

遥望北方,那座让我心驰神往的大桥仿佛变成了一座灯塔,在北方召唤我;而回眺南方,望着我走过的路,是那片荒野教育了我、磨砺了我。我收回思绪,心中早已明了,只有一个选择。

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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