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浪潮里，创业故事不绝于耳，“创业”也已然成为很多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的集体梦想。

实现创业梦，资本无疑是其中非常关键的一环。在项目满天飞、创业故事不绝于耳的当下，投资人怎么选项目？对于创业者，阅项目无数的投资者又有什么样的忠告？从投资人的眼中，能够看到哪些创业的世相、乱象与真相？

中国人从骨子里一直具有创业精神、企业家精神。民营企业、家族企业暂且不论，过去那些个体户，就是在亲朋好友中拉到“天使投资”，开理发店、烟纸店，现在是小吃店、美甲店，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繁荣也是集聚式出现。只要有政策支持，中国人的创业精神就会被激发。

一场硝烟四起的路演

2015年7月31日晚6点，陆家嘴国金中心大厦内，哈佛校友会与哈佛中心共同举办的投融交流会正在紧张举行。

一名年轻的演讲者，站在圆形会场最低处，解释自己的创业项目。他很紧张，仿佛是把自己笨重的身躯硬塞到了西装里。四周被沿着阶梯向上的半圆形座位包围。

每个座位都写着嘉宾所属的企业和名字。他们大部分是哈佛大学的中国校友，如今都是投融机构的资深投资人。每人手里正捏着一叠打分表和一支铅笔，静静地盯着他，不露声色。

当天，有6个创业项目得到了路演机会。按照规定，每个项目介绍时间10分钟，投资人提问10分钟。不能超时，一秒都不能。

第一位紧张的演讲者来自“众筹家”，他们想创立一个第三方众筹平台。演讲者结巴地解释，团队CEO由于有事不能来，他代为讲解，而他的个人想法与CEO略有不同。

他不知道，开场白出口的那一瞬，一些投资人对他心存疑惑。10分钟过去、15分钟过去，主持人提醒：“介绍用时过长，投资人提问环节只剩下5分钟。”

话音刚落，多名投资人对他发起“猛攻”。有人问：“你究竟做平台还是做运营，想清楚了没？”他支支吾吾地表示，有时候等到想清楚商业模式，或许也就会错过商机，想不清楚更好。有人问：“众筹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弄不好就涉嫌非法集资，这一块你们想过没？”他回答：“坦白说，有些行为可能真的违法……”5分钟内，投资人各种“炮轰”，现场火药味越发浓烈。

第二个项目“51go”上场。这是本场唯一一个大学生创业项目，专做大学生旅游。演讲者以漂亮的PPT开场，一上来就连发三问。传统的旅行面临三大弊病：旅行前，需要大量繁琐的准备；旅行中，盲目奔波在路上；旅行后，只能通过照片回忆。而他们的模式，似乎能解决这三大弊病……

不出意外，大学生的介绍也超时，提问环节只剩5分钟。精明的投资人接连问了好多“数学题”，比如每次大学生“导游”的报酬只有几百元，而网站并不收取费用，如何为继？比如，一对一的带队模式，一年接待的业务量非常有限，而市场的天花板一算即知，怎么解决？

大学生演讲者退场时，至少表情比前一位略好。

随后，做水果垂直电商的“奇怪果园”、从事娱乐众筹和粉丝社区的“碰碰网”、立足国际教育的“伟思教育”、搜罗瑜伽老师的“勾勾鱼”依次发言。

路演环节结束，资深投资人，也是主办方——哈佛中心上海董事黄晶生拿起话筒，不留情面地总结说：

“今天，这6个项目的表现普遍糟糕，大部分严重超时……”“我还要点名的是大学生组。你们不能一上来就否定其他同行，来肯定自己的思路。其他同行不做，或许有一些原因，同行都不是傻瓜。更重要的是，在座说不定就有一些投资人，正巧投了你们鄙视的那些同行。”话音刚落，许多目光投向第一排座位的一名投资人，这人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全场大笑。

几个问题后，黄晶生问：“对其中至少1个项目有兴趣的请举手。”1/3的人举手。2个呢？手少掉一半。3个及以上？只有零星的几只手。

“本来最后环节，在场投资人对6个项目集体发问。根据刚才的举手，集体发问似乎没有必要。”黄晶生说，“我临时决定，改成咱们投资人之间的交流吧。对个别项目感兴趣的投资人，会后私下找他们。”

于是话锋一转，会场讨论起中国股市行情，内容基本与创业无关。交流会最终按时结束，一秒都没浪费，也没拖堂。

投资人看路演：

其实看的是人

会后，一名投资人对记者作了“场外分析”：“CEO自己不来，而演讲者的想法与CEO 有冲突，当时我就觉得他要糟了。结果不出我所料。即使内部有分歧，但对外必须一个口径。他当时的表现，只能让人得出两种可能，要么业务模式没想清楚，要么团队内部有问题。”

投融会的主持人，也是哈佛大学校友会组织人张颖说：“这6个项目是我们经过精挑细选的，高于市场平均水平，不会有哪个项目特别差。可能每个人在现场的表现会有差异。”

判断一个创业项目是否可投，投资人当然有一些标准。有人概括为：“我会先看创业解决的是哪个痛点，再比较竞争力。”有人说：“我认为好的项目是要面面俱到，不能有太大短板。技术、财务、营销、渠道哪个方面都不能差。”但这些只是基本公式。

会场上，有一名投资人当场提出不满：“你们项目介绍得太多，团队成员介绍得太少。”这句话，点到要害。会后，一些投资人不约而同地表示：“创业初期，项目肯定有很多不足。比起内容，我们更看重的其实是人。”

换句话说，投资往往投的是人。这一点，许多草根创业者并没有意识到。就拿这次哈佛中心路演来说，“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6个项目，也只有1个在演讲的最后1分钟，简单介绍了团队有哪些人。会后，该项目不仅拿到了投资，在评分中也是最高的。而其余5个项目，对人只字未提，只顾着介绍项目。

好在硝烟四起的路演过后，至少有3个项目拿到了投资。记者私下里询问几名投资人时，他们纷纷表示：“6个项目其实水平不错。”现场投资人如此不客气，就是为了“考验人”。

“路演往往都很严厉，提问题很尖锐。投资人是把真金白银放进去的，肯定先挑刺，先假设你不可投。这也是一种压力测试，看看在强大的压力下，你这个人会怎么回答，以此观察你的个人表现。”一名投资人这样解释。

黄晶生说：“其实问答环节非常关键。让投资人多问问，你就知道哪些点是投资人关心的。可惜，只有碰碰网在10分钟内完成介绍，回答了投资人的问题。事后碰碰网的人对我说，他得到了很多信息与启发，知道后续哪些需要调整了。”

“勾勾鱼”项目在介绍时，现场展示瑜伽动作。瑜伽体验对投资人来说，纯属浪费时间。一位校友当场就提出，下次的路演，应该事先培训一下项目人，让他们懂得在有限时间内如何取舍，更懂得投资人真正关心什么。

创业成功有诸多因素，人、资本、服务、渠道，有时候你什么都做对了，就是“踩点”的时机不对，过早过晚或刚刚好，说不定正是失败与成功的差别。然而充满激情的创业者一般不会静下心来分析种种问题，“投资人特别敏感，多琢磨投资人问什么，比一个劲地介绍项目更有惊喜和收获。”黄晶生提醒。

投资人看大学生创业：

有热情无章法

交流会现场，黄晶生曾抛出一个热门话题：“大家对大学生创业怎么看？”

一名来自制造业的投资人说，他们做过统计，大学生创业的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另一位投资人接着调侃：“我可以再补充一句：体制内的公务员，能够升到省部级干部的比率是千分之几。”言下之意，大学生创业成功比升官还难。

“这确实是现状。”来自伯藜创投的钱琼炜对记者肯定。交流会现场，他并未发言，但伯藜创投一直在关注大学生创业，资源也有意向大学生倾斜。钱琼炜自己当年，就是拿着伯藜创始人陶欣伯（2015胡润中国慈善榜排名第五）的奖学金就读哈佛大学。回国后，他全职在伯藜工作，也是怀着一份感恩的心，希望帮助更多

中国大学生圆梦。如今，他一年就接触上千个大学生创业项目，对这个群体，大概是全场最为关注和了解的投资人之一。

在钱琼炜看来，大学生怀揣热情，却无章法。大多数创业故事有着一模一样的开头：某一天，萌生一个想法，与小伙伴一说，大家纷纷点赞，拼命爱上了这个想法，满怀理想与激情开始创业。然而接下来呢？

钱琼炜对记者总结了大学生常犯的几个通病：

首先是数据不扎实，不会先小范围验证自己的想法。“我参加的路演，大学生都有一个毛病，数字是拍脑袋想出来的。想象自己一天可以接多少单，拿下多少客户，怎么夸张怎么讲，投资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为什么不在周边找100个客户，做个小实验，前期验证一下？

其次，很少有大学生团队能结伴走下去。往往一言不合，一拍两散，沟通能力比较差。

“沟通不只是我的声音说出来，而是要让别人听进去。创业是一路决策的过程。做决策前的沟通中，90后们早已预设了自己的立场，你不同意我，一定是你错。这不叫沟通。”钱琼炜分析，正确的团队沟通，要先把脑子清空，讲真话，不预设立场。可惜的是，大学生创业普遍习惯“拒绝模式”，缺乏好的团队工作文化。

交流会现场，另一名投资人认为，大学生创业成功率低，也与中国商业环境有关。“相关政策、法律环境不成熟，即使是一位成功的企业领导，都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处理与业务无关的事。在中国创业，尤其考验一个人的社会经验和阅历，而大学生这方面先天经验不足，失败是必然的。”

但钱琼炜依然坚持投资大学生。他看到了某种变化。

“大学生创业的群体越来越大，大到一定程度，成功的绝对数就会上升。”钱琼炜解释，“现在每年隐形失业大概有数百万人，越来越多有工作的人都辞职创业。即使官员当中，也有人辞职创业。全社会在鼓励甚至改变，以求营造一个适合创业的环境。这种变化趋势让人欣喜。”

大学生创业被认为是一种市场风向标。美国能出扎克伯格、乔布斯、比尔·盖茨，他们恰恰都是在大学阶段创业。钱琼炜觉得，作为投资人，不能仅图回报，也有义务让大学生获得更好的创业条件。与社会项目过招，大学生肯定拼不过，但投资人除了投钱，也可以参与孵化。

比如最近，伯藜创投投资了一个大学生教育类项目。当时，钱琼炜刻意放低了标准。项目初期的商业模式、团队都有漏洞，但这些都没关系，可以后续辅导，慢慢把大学生拉到市场的水平线。教育风投本就太热，钱琼炜与大学生们反复打磨项目，最终大家找到一些独特的角度。最近，该项目参加了新加坡管理大学的创业课程，并在结业评比中获得冠军。

“大学生团队有两个独特性，一是做校园模式有优势，二是他们年纪轻，有无限的可能。”钱琼炜肯定地说。

黄晶生在接受单独采访时补充说明，大学生成功率低，当时场上的投资人讲的是事实，但并不代表悲观。对那位调侃“成功率比升官还低”的投资人，黄晶生笑言：“他会不会看大学生创业项目？我猜他还是会看的。我们只是想提醒大学生知道，创业成功就像买彩票。打个比方，做不了巴菲特，但股民们依然会买股票。”

对于提高成功率，黄晶生有两个建议给大学生，一是先找份工作，观察人家怎么做生意，为今后的创业积累经验。二是去一家初创公司做职员，看看创业公司的失败原因是什么。

投资人看投资：

有经验的不多

创业咖啡馆热气腾腾，孵化器遍地开花。草根、小微创业者一讲故事都是“第一次创业，我怎样烧掉了一笔投资。第二次，又拿到了一笔什么投资……”

似乎在创业浪潮下，草根们很容易融到钱。对比成功率，风投难道都“疯”了吗？

“投资人现在成千上万，很容易融到钱是一种现象。”黄晶生说，“但我觉得，能融到有经验的投资人的钱，并不容易。”比如那天哈佛中心的交流会，现场50多名都是有一定经验的投资人，“在那个屋子里，能融到他们的第二笔投资，有难度。”

著名的天使投资人徐小平，历经9年，也经历过上百个失败的案例，后来他对媒体道出自己的经验之谈：“那些天使阶段还看商业模式的全是瞎扯，天使投资投的是人”。还有一些成功的企业家，喜欢投早期项目，也是“撞大运”的心理，广撒网，指望总有一两个项目能收获回报。

黄晶生比较反感这样的描述：“一个投资人同他谈了半小时，立马就决定投了。”给人一种误解，似乎投资人下决定很容易。

如果这是一位有经验的投资人，出现这个现象，往往是因为在半小时之前，同样题材的项目他已经聊了几十个、上百个，花了很多时间分析。当他终于发现一个靠谱的团队，不用多聊，赶紧投。投资人对题材、市场、时机已胸有成竹。他是反过来拿着锤子找钉子。

张颖说，投资人有时候是看到了项目的“出口”，估计这个项目可以卖给大公司，或者其他“接盘侠”。

当然，也有人拿硅谷的风投作对比，说中国的风投太看中商业模式，看看人家硅谷，是带着情怀、为解决人类的大问题而去创新的。

“情怀当然很重要。”张颖说，“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意义重大，值得做，他就会全力以赴。不断遭受挫折时，情怀能让人坚持下去。但光有情怀是不够的，如果只有情怀没有产品，我想国外的风投也会比较谨慎。”

投资人看创业：

虚火不能太旺

2004年，从哈佛商学院毕业的张颖回到中国。当时有两个活动每年都在上海的哈佛中心举办：“哈佛全球创新创业大赛”和“中国创业创新论坛”。

但是2004年中国的创业氛围尚未形成，报名参赛的人大多来自海外。就拿张颖自己来说，2004届的哈佛回国校友几百人，打算创业的只有七八个。大部分友回国后，从事金融服务或投资，拿着不错的工资。创业与之相比，显然动力不足，“大家都想坐船，不想划船。”张颖形容。

哈佛大学一贯认为，本校商学院的毕业生，一半以上至少会创业一次。但当时上海的哈佛校友创业人数不到5%，和理论估计差了一大截。年复一年，当一群校友在中国创新产业论坛上相聚，相互一照面，发现基本都是投资人。

2014年夏季达沃斯论坛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表示，要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掀起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新浪潮。2014年被誉为“中国创业元年”以及“创业最好的时代”。

此后，第三次全国经济普查结果显示，我国第二三产业中，小微企业法人单位数为785万个，占全部企业法人单位数的95%以上。

再加上产业环境成熟、相关政策支持、互联网应用和电商普及、物流便捷、信息渠道畅通……都为创新创业提供了便利。有人说，中国没有哪代人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渴望成功，“创业”已然成为一代中国青年人的集体梦想。

同样，张颖看到了校友们的变化。比如今年，哈佛华人社区有150人创业，比例超过一半，且以商学院毕业生居多。近年，哈佛校友会针对大学生创业，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小型的投融会，通常是1家投资机构，评估6个团队。但像这次云集境内外50多家机构到场，50家对6个团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背后显然也是大势所趋，如果效果好，接下来还会策划制造业相关的路演。

黄晶生说，中国人从骨子里一直具有创业精神、企业家精神。民营企业、家族企业暂且不论，过去那些个体户，就是在亲朋好友中拉到“天使投资”，开理发店、烟纸店，现在是小吃店、美甲店，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繁荣也是集聚式出现。只要有政策支持，中国人的创业精神就会被激发。

创业之火很旺，但黄晶生也说了点自己的担忧：“如果创业者比较乐观，失败就当试错。我害怕有种人经不起挫折，以为一定会成功，结果跌到再也爬不起来了，

欠了很多钱，精神上又垮掉，这类人不适合创业。火烧旺点固然好，虚火大了会生病。这一点投资人、孵化机构，应该多起作用。”

大学生创业

“大学生创业的群体越来越大，大到一定程度，成功的绝对数就会上升。现在每年隐形失业大概有数百万人，越来越多有工作的人都辞职创业。即使官员当中，也有人辞职创业。全社会在鼓励甚至改变，以求营造一个适合创业的环境。这种变化趋势让人欣喜。”